降真香焚,遮住青年那一张如苍凉月色般青白病态的脸。
窗外垂丝海棠低坠雨珠,仿佛泣泪不止。
青年赤脚移步缓至屏风前,烛光偏叫白衣似雪染上暖意,银发垂地。却呕出一滩浓血,在金铜盆里倒映出他的容颜。
他不自觉对着那里面一笑,血里的人也笑。
他想,他并不是多悲喜之人,为何要笑呢。追溯着情绪的来源,瞬间又仿佛明白了。
李听谷没死,李听谷阳寿未尽。所以他喜,他笑。
本以为阴阳两隔,他阳间寻不到她肉身,就去阴间寻她魂魄。未曾想,她居然阳寿未尽,如今尚在人间。
师父说他生来无情无心,命盘模糊,是天道选择的人,身上背负着天道的责任。
华法云看着血盆中自己的脸,他轻轻用手抚上去,肉身凡胎,生而为人,如何无情无心?可他杀她时,心中也有一丝动容和恻隐。
天道规则,阴阳界不可随意介入。他自损百年修为下了阴,又寻了阴官查她去向。怕她在下面机械着纠缠今生来世,迟迟不投生无趣得紧。就想着赶紧将她渡了去,轮回之中送入上乘仙道。
只是那人如今身在何方?他竟开始幻想如果相见他该对她做何态度,说何言语。
华法云擦尽唇角的血,袖一挥血盆中就再也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如静湖死寂。
他一身素白的袍拖曳在地,稍微一拽衣带就松散如云化成烟。此刻平躺在榻上,知道她没死之后他居然有点期待今夜的梦了。
——三十年前人人都说他是大道化身,要为天除恶。
就连那时尚未羽化的师父也让他收了那取昆山东海镇天石做剑的魔女。可他就算少情也并非是非不分,他认为此人并无罪大恶极之行,为何要收了她去?
他向来有恶杀恶,只那一回,他看不清了。
那时,他已成为云清派掌门,数十宗派皆联同提议将李听谷捉拿祭天。说她承了魔君衣钵,日后危害苍生。又取昆山东海石,违背了天地规则。
他终于还是将她逼到了白仙山,寒剑直对,他问她可愿改邪归正。她眼眸漆黑明亮,丝毫不惧,张狂又懒散,似乎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们二人只是在雪天崖边喝茶,偶尔说笑一番罢了。
她说:“他们都说我违背天道,都说你乃天道化身。那敢问道微仙尊,你觉得我违背你了么?”
他答:“并无。”
她又问:“那你为何要杀我。”
他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跟我回去,我不杀你。”
随着一声轻笑,剑锋没入血肉,李听谷手执他的剑欺身上前。最近的一次,他感受到了她的呼吸,他看见了她如黑琉璃般的眼眸中盛满了他。
她道:“杀了我,你就是世人眼中当之无愧的天道化身了。”
她是如妖鬼一般的人,蛊惑狡黠。她也是如神佛一般的人,纯洁淡泊。
他想说,他从来都不在乎天道化身这个噱头。但她率先出击逼他与她身影纠缠交战三天三夜,终于在她心脉寸断之时,跌入了白仙山悬崖。
华法云记得,那天的风雪大得出奇。他不想停止这场雪,便让剑河镇和云清宗一起下着。直到七日后雪停,因为坊间传闻,头七过后魂灵才算真正离开。这场雪让这里的每一人都为她头顶丧白,就当为她送行。
回去之后他出奇地大病一场,不过果真如她所料,他“替天行道”杀了她之后人人都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天道化身了。可是如果他真是天道化身,那这大病一场可否算得上天谴?
夜夜梦她音容笑貌,分明只有几面之缘,他想,这是他们缘分未尽。他想渡她,他愧对于她。
……
正值寒冬之际,剑河镇白雪皑皑,屋顶上皆披上雪霜,远远望去像是厚厚的洁白纱布。
百姓们都习惯捧着杯热茶躲在说书人那里听书取暖,今天正说到女魔头被道微仙尊在白仙山一剑杀死的故事。故事精彩起伏,大家随声附和,其乐融融甚为热闹。
各路仙门弟子最喜这个故事,特别是云清宗的弟子,每逢此故事都会纷纷下来些人掺个热闹。然后顺便吹捧一下自家仙尊华法云的英勇,挺直腰板扬起头听大家伙的称赞,顿时倍有面儿。
屋外寒风呼啸,有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布衣人蹲坐在一张破布之上,手中借力握着竹竿子制成的旗子偷闲眯眼。
她这些年听老张讲这故事耳朵都要听出茧了,心底也是由衷地佩服这种敬业精神。想到这儿,她又砸砸嘴,准备换个更舒适的姿势再睡。
“这人可真奇怪,这么冷的天还睡得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像他们这种流浪的乞丐难民早就养成了露宿街头的习惯,估计皮都养厚了所以不畏寒冷。”
路过的两人一问一答,虽是细语,但李听谷还是全听到了耳里。
她也不睁眼,手指了指上方随风摇曳的旗子,“诶!叫谁乞丐难民呢?没看到这也是个营生吗?